短发护士意味不明地看着我,眼底有暗流涌动:“唉,其实吧,张建龙如果还有意识,也许应该还会谢谢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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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白色巨塔》剧照
6月刚入伏,天气闷热。
周日上午9点多,我正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给15床患者喂饭,科室吴医生突然走过来,递了张CT检查单给我,让我马上推16床患者去CT室做检查。
5分钟后,我将便携式心电监护仪和急救箱放到16床床尾,安置妥当后,协同护工把带滑轮的病床推到了ICU病员通道门口。在门口换上鞋子,我伸出左脚踩在脚控开关上,气密门缓缓开启,一股滞闷的热浪顿时滚滚袭来。
病员通道门口的等候区并不宽敞,只摆放了两张双人座的塑料椅。可此时,这片逼仄的区域里,十来个患者家属在那儿或站或蹲,眼巴巴地盯着门口,神色焦灼。
“麻烦家属们让一下。”我和护工推着病床,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,来到了左侧的电梯前。
我取下手套,刚要按下下行按钮,就在此时,“叮——”,电梯突然到了。
“让一下!送病人来了!”电梯还没开全,一道高亢男声先传了出来,“快让开快让开!”
不出两秒,电梯开了,一辆急诊平车被快速地推了出来。过道狭窄,我赶忙转身小跑去刷卡开门,又麻溜地把我面前的病床往回拉。三四个医护人员出了电梯,见我已经腾出了过道,也推着车快步跟了上来。
平车很快推到了我面前。我只看了一眼,就不忍地敛了目光——车上躺着的男人看不出真实年纪,只能看到模糊了面孔的血污,和微微错位的面颅。
“车祸吗?”我问。
“跳楼!”一个医生换上拖鞋,推着平车往病房去,急急丢下这样两个字。
半小时后,我推着16床患者回了ICU病房,而刚刚被送进来的那个跳楼的人,刚好被安置在了我隔壁的17床。不过此时病床和病人都不在,一问才知,是被推到手术室做手术去了。
“诶,你知道不?”同事凑过来对我耳语,“刚刚那个跳楼的是我们本院的,好像是神经外科的医生,叫张建龙。”
我有些惊讶:“本院的?可他跳楼干嘛?”
同事抿着嘴,从旁边治疗车里拿出几袋注射器,一边拆封,一边低声回我:“说是因为抑郁症,不过……也有人说,是因为前段时间那事儿想不开才跳楼的。”
同事说,之前这个医生给一个90多岁的老年患者做了台手术,但患者年纪太大、并发症也多,所以术后效果并不好,才出院几天老人的病情就复发了,而且是危重,又被家属送了过来。医院之后家属就不干了,非说是医生手术没做好,医院赔80万。医院协商不出结果,医院不管了,还放话说,老人死了医院大厅。
“这件事闹到最后呢,院领导让张医生赔了家属几万块钱,这才算完。但估计这个张医生觉得不甘心吧……但到底是因为什么跳楼,谁都不知道。”
几个小时后,做完手术的张建龙被送回了ICU的17床。据同事说,张建龙送来的时候被诊断为特重型颅脑损伤,不仅左右半脑和脑干损伤严重,还伴有颅内血肿及脑疝,双侧瞳孔放大,一度生命垂危。ICU的副主任听说后,撂下电话医院,亲自操刀给他做了开颅手术清除血肿,还做了去骨瓣减压术。
可饶是如此,张建龙术后的生命体征依然很不稳定,术前放大的瞳孔也未能回缩。种种迹象表明,再怎么样治疗,也是回天乏术,就算术后靠一些救命药物死撑,也顶多撑上一两天。
中午12点,医院,见到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丈夫,女人伏在病床旁失声痛哭,哭得几乎快断气。
眼见张建龙情况越来越不妙,管床的刘医生很快打印了一份病危通知单,签名之后,准备拿去给张建龙妻子签字。
而正在此时,我看见科室主任突然拦下了刘医生,并神色凝重地通知刘医生及护士长马上去他办公室谈话。他们进去的时间不算长,可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后,刘医生和护士长两人均面色有异。刘医生转身走向大厅护士站,又拉过一张塑料凳坐下,目光沉沉地往张建龙所在的17床看了一眼,旋即重重叹了口气。
一旁行政护士的视线很快从电脑屏幕那里挪到了他身上,随口问道:“刘医生,你不是要去给17床下病危嘛?在这儿坐着干啥?”
刘医生手里还死死地捏着那张病危通知单,听到护士问,他也没回答,只拿手撑着额头保持沉默。大约几分钟后,他突然抬起疲态尽显的脸,冷哼着摇了摇头,然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,将手里的通知单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,起身向17床走去。
另一边,护士长让几名护士留下来看管ICU里的病人,然后召集了包含我在内的二十几名护士去了办公室,关上门,直截了当地扔下一句话:
“医院领导刚刚下令,不管张建龙现在情况如何,我们ICU必须用尽一切办法,保证他至少活过6天——院领导在电话里还特意强调,‘我不管你们科室用什么药、怎么治,我也不要求他有什么生存质量,只一点:有生命体征就行。’”
护士长话音一落,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皆面面相觑,噤若寒蝉。
科室里谁不知道,张建龙现在的情况这样危险,随时都有可能断气,怎么可能活得过6天?况且,院领导竟然说6天内“只要有生命体征就行”,那把张建龙的命这样“吊”着,是为了什么?
办公室里一片死寂,中央空调吹出的冷风细细密密地裹来,直往人心口钻。我忍不住打了个颤。
“梅姐,为什么要这样啊?”过了好一会儿,终于有人出声询问。
护士长如往常一样,以标准的丁字步站定,语气颇有些不耐:“你们应该都知道,这个医生是我们本院的。他要是死了,家属肯定要来闹,说他是因为之前那件事才跳楼的,是医院的责任。医院正在准备迎接省上的重要检查,绝对不能被这件事影响!”
“只要他医院,家属就不会闹事。”护士长斩钉截铁下了论断。
“他家属不可能闹事的,梅姐。”一位30多岁的护士快走两步,站到了护士长面前,“这夫妻俩我都认识,人和善着呢,医院麻烦。再说这医生也算是咱们的同事,真要这样对他,也未免太……”
没等她说完,护士长快速截断了她的话:“不可能闹事?什么叫不可能?你是敢跟我打包票呢还是敢去跟院领导打包票?真要出了事,你能担这责任?!”
那护士看了看护士长,似乎还想说些什么,但她的话还没涌到嘴边,就已被护士长凌厉的眼神击碎。最终,她嘴唇翕动了几下,便不说话了。而其余的护士都微微垂下头,视线各自盯在一处地砖上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见那护士不说话了,护士长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,在神色各异的众人身上来回逡巡,说:“总之,具体怎么治、怎么让17床保持住生命体征,那是医生的事,我们只要把护理这块儿弄好就行。这几天管17床的护士必须严密监控他的生命体征,每半小时在科室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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