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八七
这是一次旷日持久的
寻医之旅
晔问
问尊严,问名声
问灵魂,问态度
……
READON「钟华
我很厌恶,
有些家属不问病情,
先问病人什么时候能死
」人物介绍
钟华,女,副主任医师,呼吸内科科副主任,硕士生导师,中国临床肿瘤协会会员、美国肿瘤临床协会会员等学术职务,长期从事呼吸内科及胸部肿瘤疾病的临床诊断和治疗,尤其是肺癌的诊断和综合治疗。在此领域积累了丰富的治疗小细胞肺癌和非小细胞肺癌的临床资料,并在国内处于领先水平。从事肺部肿瘤学临床工作16年,肺部肿瘤的诊断、鉴别诊断、治疗。擅长通过微创手段对肺癌作出正确诊断(包括脱落细胞学检测、经纤维支气管镜活检、CT引导下经皮肺穿活检)。专长于肺癌的新辅助化疗、辅助化疗、同步/序贯化放疗、靶向治疗、免疫治疗及支持治疗。主持或参与多项国家/市级重大科研课题,参加多项国际或国内多中心临床试验。在国内外期刊发表论文十余篇,影响因子14分。擅长呼吸系统和胸部肿瘤的诊断和治疗,尤其是肺癌的早期诊断,化学治疗、靶向治疗和免疫治疗。
采访笔记在我们聊天的时候,我们在聊《月光奏鸣曲》,聊一万种死亡的态度,聊门诊三十分钟比五分钟,聊带一本书去荒岛。我觉得,她愿意有人听她说话,不会表现出不耐烦,至少不会像她的家人向她絮叨头疼脑热时,表现出显而易见的敷衍。“的确,这种态度仅限家人,尤其是先生,我是肿瘤医生,在肿瘤面前,什么都可以轻描淡写。”
医院呼吸内科副主任,副主任医师钟华。擅长呼吸系统和胸部肿瘤的诊断和治疗,尤其是肺癌的早期诊断,化学治疗、靶向治疗和免疫治疗。
二十年前带她的主任至今给她印象深刻,“动用所有的医疗资源,却一直没搞清楚病情。病人住了一个多月,天天检查,不耐烦了,见到他就埋怨,气呼呼地想回家。但是主任总是笑说,再等等,不着急,安心住着,总会搞清楚的。其实,我知道主任心里也着急,但挨了骂仍旧不放弃,最后终于确诊,病人患了一种很罕见的肺结核,一用药就好了。”
她说,90年代的医疗技术和现在差别很大,现在可以依靠设备,超声,定位、活检、穿刺等,几乎没有搞不清的疾病。“设备更新了,但以前做医生更快乐——人和人之间信任成本低。年轻的医生没有赶上那个时代,已经很难体会到行医的快乐。”
她说,现在的成就感主要是来自诊断。有三种情况,一是告诉病人是不是癌症;二是告诉病人病情的阶段;三是结合病人的家庭情况决定治疗方案。“我们有一部分是误诊病人,病人是做好了最坏的思想,结果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上。病人总会千恩万谢,医生和病人仿佛都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。”
她有病人每次门诊都要从福州飞来,她不解,病人说,信任她,什么都为病人想到了,不会害他,不会盯着他兜里的钱。她说,标准的治疗方案最重要。
最令她气不过的是,病人刚查出肿瘤,家属就来追问,病人什么时候能死,赤裸裸地挑战伦理底线,“可能是为了争财产,争房子,最初不能理解,如今也宽怀了,谁知道那些家属自己是不是也过着火烧火燎,朝不保夕的日子呢?”
对于每天都会遭遇的死亡,她说,也许是另一种生呢?她见过形形色色面对死神的态度,“有人在治疗前一定要去旅游,我想,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,只有在临近生命终点,才想到为自己活一下,过自己最想要的生活,这就是生命的悖论,每个人都在这个轮回里踌躇不定。”
休息天的午后,她坐在阳台的藤椅上,注视着儿子在客厅里练琴,她感到无比幸福。
“其实,儿子只会这一首《月光》,我不要求他考级,就这一首,来来回回,一听到这曲,我心里就像月光洒过,看他像模像样,我就想,这是我做的最对的一次投资。”
平日,她很早就起身了,在地铁摇晃的节奏中读半小时《罗马史》,“有时候,你觉得历史并不比神话距离人更远。你想不到,东方帝国在修建长城的时候,罗马人正在修建罗马大路。两千年过去了,罗马修的大路现在还在使用。”
我想告诉她,罗马帝国宛如一个强大的跨国企业,《罗马法》就好比这个企业的内部规章。这个企业有自己的核心价值、企业文化、思维惯性、话语系统、人力资源储备,甚至还有自己的保安系统。制度、人才、资源配置等等,都是罗马得以长盛不衰的原因。
“罗马人智力不如希腊人,体力不如高卢人,经商的本事不如迦太基人,却能一一打败这些部族,而且在战后还能与这些部族有秩序地和睦共处。为什么?罗马帝国的强大,归根结底是因为它的宽容开放,它的兼收并蓄。而且,罗马帝国是多神教的国家,罗马人把被帝国征服的民族的神,全部当作自己的神来供奉。这样的神有30万个。”她说。
我点头,作为国家来说,自由与宽容,这才是罗马帝国的立国之本,那么,拿到医学界来说,宽容开放,兼收并蓄应当是它的核心价值观念。正是这些基本的价值取向和目标,赋予医学永恒的魅力。
1从医之路“考医学院的理由很简单,我不够聪明,没长着一颗马云或者马化腾的脑袋,好在从小背功不错,而学医正好需要大量的记忆。”年,钟华顺利考入上海第二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。学医之前,她没有体会过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做医生,到了医学院接触到临床课程,她说这是自己想要的东西,并不觉得枯燥。而天天泡在图书馆,又很适合自己的性格。
年大学毕业,钟华分配到医院,一晃20多年过去了。她说自己最大的收获就是选对了,找到了愿意与之相伴一生的职业,终身无悔。“我的导师韩宝惠教授说,没有哪种职业比医生更有吸引力,我非常认同——搞不清的疑难杂症被你突破,救了一家老小,这种成就感是在别的职业中体会不到的。内科医生有内科医生的自豪感,外科医生有外科医生的自豪感,尽管现在医疗环境不佳,但是很多医生还是留在这个行业,这是职业魅力。”
在钟华看来,这份职业魅力还在于始终在一个未知世界探索,需要一个医生时刻保持敏感度和好奇心,并且真正对医学有兴趣。“如果只是作为一个糊口的职业,大多也是碌碌无为了。”
医院工作5年后,钟华考取韩宝惠教授的研究生,接着读了博士。并于年赴美进修一年,“主要是在实验室,完成博士论文。后来又去了一次美国。在美国的收获是,医院像是花园,这是完全不同的医疗气息,没有人挑战医生绝对的权威,一个医生看门诊可能有5个助手辅助。有完善的支撑体系,分工明确,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,每个人都是庞大医疗体系中的一环,把自己负责的那部分事情做好。”
钟华坦言,在国内,一个骨干医生可能有很多角色,这样一来留给病人的时间就不够了。“有时候不能指责病人,回过头来想想,一两句话怎么能让一个没有医学背景的人明白?病人确实不明白,只能反反复复来问。这是体制上的问题。好在很多东西开始逐步改进。比如给临床医生配备科研护士,把临床医生从各种工作中解放出来。从内心来说,每个临床医生都想多做临床的事情,这是自己擅长的,也是让自己快乐的事情。”
钟华说起以前二十年前带她的老主任,给一位病人治病,病情罕见,主任动用所有的医疗资源,影像、病理分析等,却一直没搞清楚病情。病人住了一个多月,天天检查,不耐烦了,见到他就埋怨,气呼呼地想回家。但是老主任总是说,骂我病就治好了吗,骂我病因就搞清楚了?再等等,不着急,安心住着,总会搞清楚的。“其实,我知道主任心里也着急呀,但挨了骂仍旧不放弃,抓住一点点蛛丝马迹,用出各种检测方法。最后终于确诊,病人患上的是一种很罕见的肺结核,一用药就好了。病人最后恢复了健康,含泪感谢医生的耐心。这一段经历让我触动很深。”
年代的医疗技术和现在差别很大,老一辈的医生都只能凭借经验。现在基本上都要依靠设备,超声,定位、活检、穿刺等,病变的部位基本上都能拿到,几乎没有搞不清的疾病。“设备更新了,但是觉得以前做医生更快乐——人和人之间信任成本较低,现在信任成本太高了,要花太多时间去做沟通。年轻的医生没有赶上那个时代,已经很难体会到行医的快乐。”钟华说。
2把病人“捞回来”钟华还是主治医生的时候,参与抢救过一个血管炎的病人。
“病人收上来就要不行了,病情变化很快,两天后就开始肺部扩张,进入昏迷状态。好在团队配合好,效率很快,还进行全市大会诊,问有谁见过这个病,大家都没见过。病人要不行了,人工肺也用上了,只能先进ICU,后来联合体外循环科、呼吸内科、胸外科,大家齐心协力,一个半月后终于把病人抢救回来了。我们把这个病例做了各种数据总结,包括呼吸机的指数设置等,还写了文章发表。当时,我每天看着病人病情反复,很焦虑,上了呼吸机不知什么时候下来。也担心家属埋怨——如果家属要求放弃,医生也会动摇。遇到复杂的病症,真的是需要多方配合,医学是个无底洞。”
年钟华开始独立带组。“现在面对的大多是肺癌病人,成就感越来越少,挫折感越来越多——毕竟癌症没有攻克。现在的成就感主要是来自诊断。有三种情况,一是告诉病人是不是癌症;二是告诉病人病情的阶段;三是结合病人的家庭情况决定治疗方案。我们有一部分是误诊病人,病人是做好了最坏的思想,结果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上。病人总会千恩万谢,医生和病人仿佛都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。”
她的用药特点是标准、规范。有一位福建病人,每次都是坐飞机过来门诊,不厌其烦。钟华觉得很奇怪,对他说,这个化疗方案比较简单,医院治疗就可以了。病人不肯,说在当地治疗药贵不说,医生给出的建议也不一致。“他说,医院,只有你们想救我性命。”
“我个人认为,治疗方案价格贵一点也不是不可以,但一定要给病人标准的治疗方案。在美国如果一个病人确诊癌症,10个癌症中心的医生拿出来的方案都是一样的,但是在中国可能10个医生拿出10个方案。这让病人怎么放心,肯定要到处问——今天挂这个医生的门诊、明天挂那个医生的门诊,这是为什么现在门诊量很大的原因。”
钟华还有个用药特点:结合病人的经济情况。她说,病情摆在那里,看不好,病人和家属可以理解,但是让病人倾家荡产后再告诉他看不好,这会引起病人怨恨。有些医生会给病人很高的期望值,她会选择说实话,并且管理病人预期。
3形形色色生死观“退一万步来说,肿瘤总归比车祸好,给病人一些准备的时间和接受的过程。很多家属也知道病人治不好,但是希望病人不要那么痛苦,我们尽力而为,想方设法减轻病人的痛苦,可惜做得还不够。”钟华认为,医院里通常会有教堂,医院,有各种各样的志愿者、心理治疗师。由于中西方文化不同,国外接受死亡的态度要比中国人平静。
从医多年,钟华遇到过形形色色面对生死的态度。
“有些病人不愿意知道自己的病,希望糊里糊涂混到终点,也不做任何安排,混一天是一天。而有些病人很理智,会做好财产、情感的安排,也会交代医生不做无畏的抢救。有些病人查出肿瘤,会先去旅游,回来再接受治疗,这和国外很不一样,外国人很少拖延自己的治疗时间。旅游其实很费精力,但我理解的是,很多病人前半生过得很压抑,为工作、为父母、为孩子,临到终了,他想随心所欲为自己活一次。”
钟华在实习的时候就遇到过尽在咫尺的死亡。她说,第一次看到病人死亡,可能比家属哭得还厉害,第二次就不会哭了——看到死亡是医生工作的常态,有时候急诊遇到两个病人同时离世,你深陷悲痛,后面的事情难道不做了吗?这不可能。病人也不会允许医生有情绪去为前面一个病人哭泣。
这么多年来,她说自己的心变“硬”了。有时候家人也有个头疼脑热,但是她会对家人“敷衍”。“和死亡比起来,很多毛病都不算啥。再者,和家人少讲一句话不要紧的,但是和病人少讲一句,写错一句,这是不一样的,所以会在病人身上投入更大的精力。”
口述实录
唐晔您幸福感最强的是什么时候?钟华是在美国进修的时候。可以和一个病人谈几十分钟,从家庭谈起,谈他们的生活、爱人,门诊要求和病人诊断不得低于30分钟——否则保险公司不会报销医疗费用。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病人沟通,谈话当中已经包括了心理治疗。这方面中国体制内的医生无法做到,没有时间。心理治疗是需要的,特别是癌症,医学能给的很有限,那么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,让病人活得愉快,这是医学之外的问题。
其实,人的尊严从哪里体现呢,一个是教育公平,一个就是从医时被尊重。我现在一个礼拜两次门诊,从早上8点钟到12点,每次看五六十个病人,还不算加号。平均一个病人5分钟。再怎么尊重也有限——这不是医生的事情,医院的事情。
唐晔您认为如何做一个好医生?钟华我是治疗癌症的内科医生,看病是基本的,更要会说话,面对病人不一样,要求医生说话方式也不一样。一个好医生,先是会看人,其次才是会看病。
而且,医生还要有一颗同情心,如果没有同情心,真的做不好医生。我的导师韩教授,十二点半下门诊,走廊上不认识的病人都扯住他请求帮忙看一下片子,他会停下来看,病人可能都不知道,医生一上午连厕所没上过。唐晔您有没有特别不能容忍的事情?钟华有的,在病人还没有诊断结束的时候,家属来问还能活多久。有时候刚刚告诉病人这是肿瘤,子女、兄弟姐妹就会来问还能活多久,他们不在意病人的生命,而是在意病人的财产。尤其是在上海,牵扯到房产,很多人出于个人目的,不问病情,先问病人什么时候能死,作为医生会感到非常厌恶,有时候我不会回答。唐晔这些年来,您觉得什么是没变的,什么是改变的?钟华做个好人,凭良心做事,这是没有改变的,以后也不会变。但是同情心会随着时间改变。做医生要按照规范行医,这非常重要。唐晔每天什么时候最轻松?钟华回家。孩子上初一了,我最开心的就是让孩子学了钢琴,但是不要求他考级,现在他只会弹《月光奏鸣曲》,我一听到这首曲子就很开心。我现在争取在家里不考虑工作,周末一般会拒绝一些应酬——指南每年都在变,新的技术不断出来了,不及时了解不行,做医生要求终身学习。唐晔您现在还阅读吗?钟华除了医学文献,我喜欢读历史书,最近在看《罗马史》。历史是可以滋养人的,知道人性的复杂,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。唐晔有没有人问您关于死亡的看法?钟华我觉得,死亡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存在。很少有人问我这个问题,包括肿瘤病人和家属,中国人很忌讳死亡。
其实,国内医患彼此的防备心都很重,这不是一个应该有的环境。医生内心非常渴望人文的东西,但是大环境不改变,我们没有办法改变什么。
唐晔如果给您放假半年,会怎样安排?钟华我会和孩子在一起,给他做早饭,陪他做作业,跟他一起玩。再有就是去实验室,实验室是一个安静的空间,思路集中在文献上,按照自己的设计做实验,心里很安定。唐晔您现在会焦虑吗?钟华会的。没有文章,学生毕不了业,这个时候会焦虑。要对学生负责,没有科研经费怎么招他们,招了他们如何顺利毕业,成为一个好医生,我觉得这些会让我焦虑。来自病人的压力还是小的,还会有更深层次的压力。但是做医生要调节自己,我调节自己的方式是放空,医院两三天,手机、北京白癜风手术费是多少青海白癜风医院推荐文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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