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癔病

“车大嫂”是村里同辈人对她的官称,她的婆家姓车,所以得此官称。车大嫂为人比较热情,什么事情一求,就爽快的答应。她的男人在北京上班,村里人经常托她男人从北京回来捎点东西,特别是农村紧俏的商品,像学生用的十六开白纸、白糖、二锅头酒、做鞋用的条绒布,就连吃的黄酱,日常用的酱油,由于香河做的口味不如北京的好,也有让捎的,只要和车大嫂一说,就满口答应,并且她对象下次从北京回来,肯定给捎回来。

车大嫂个头不高,脸色有点赤红,一双常带有轻微血丝的眼睛就像缺觉,上眼皮有些泡肿,嗓子有些沙哑,说起话来倒是很快。身体有些虚弱,经常得病,所以不怎么参加生产队劳动。

一九七一年,他的男人不知得什么病死了。本来在北京工作的男人能够每月给家里补点钱,虽不能使家里的日子变得更好,但还总能凑合过,这下家里的顶梁柱断了,生活就变得很艰辛了。

车大嫂有两个儿子,大的刚十四,小的十一岁。有个老婆婆,还有一个小叔子。小叔子也在北京工作,已经结婚,有两个孩子,大的是儿子,今年十岁,小的是闺女,今年八岁。按道理说,小叔子成了家就不应当算车大嫂的家人,实际也是分开过,但是,由于家里穷,哥俩就住在一幢三间的土房内,她住东屋,小叔家住西屋,婆婆和她住在一起。

那是一九七二年的一个春末夏初。一天,她家门口聚集了好多人,像是看热闹。我从车大嫂家前边过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就站下来看着她家。她家住在村中间,板打墙院墙,遮挡不住房屋的门窗。从院墙外边对面家的高坡上,就能看清院子里的情况。

这时从屋子里传出了几声车大嫂的惨叫,吓得我直缩脖子,我不明白怎么回事。这时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人说道:“这是孙三在给治病呢。”

我不明白,治病还弄得病人鬼哭狼嚎的,再说,人家得病了,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看热闹?治病又有什么好看的呢?这个孙三又是什么人?是大夫吗?我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,问道:“这治病怎么还鬼哭狼嚎的?”

那小伙子看了我一眼说道:“车大嫂闹癔病呢,孙三给治呢!”

“什么是癔病?”我太小,不知道什么叫癔病,不由又问了一句。

小伙子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说:“就是被黄狼儿(就是黄鼠狼,学名叫黄鼬)给迷住了。”

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,听了觉得怪怪的,黄狼会迷人?它怎么迷呢?我也听别人讲过,黄狼这种动物很诡异,有人称它为大仙,当然它怎么仙法我也没见过,可能这次就显现了。我不再问了,远远地看着当院里的动静,虽然看不见屋里发生了什么,但我不敢离得太近,害怕黄狼把我也迷上,这种事,虽然听上去很荒唐,但也不得不信,还是离远点好。

这时屋里传出车大嫂的喊声:“孙三,你甭老掐我,有本事,你到烟囱眼里来找我。我就在烟囱里。”

屋里立刻冲出一个人,是一个秃头的男人,看上去有四十岁。从当院拿起一个长转莲(向日葵)杆,然后从户补墙前的鸡窝爬上户补墙。随后上了房,把转莲杆插进房上的烟囱里,一边插,一边喊道:“我插死你!我插死你!”

屋里的车大嫂喊道:“你插不着,我躲在烟囱的边上呢!”

孙三气得说:“我插不着,我烧火,熏死你!”

说着,又下到户补墙上,然后下到鸡窝上,从鸡窝上面跳下来,来到当院的棒秸垛前,抱起一捆棒秸填到屋里的灶火门里,随后划着了火柴,烧起了火。这时房上的烟囱里冒出了浓浓的黑烟。屋里的车大嫂又喊道:“别烧了!快熏死我了!”

屋外的孙三说道:“就是要熏死你!就是要熏死你!”

屋里的车大嫂又喊道:“没门!没门!我从烟囱口已经跑了。”

当街看热闹的有人说:“是从烟囱眼里跑出一个东西!”

我盯半天冒烟的烟囱也没看见跑出什么东西,他怎么就看见了呢?我真恨我眼睛不真。

这时,孙三停止了烧火,他进了车大嫂的屋,就听车大嫂有气无力地说道:“孙三,你把我害惨了,我早晚要和你算账。”

孙三说:“你敢吗?你要敢,现在就出来。”

车大嫂说:“我不敢,我现在走了,我早晚和你算账。”说说的就没声音了,好像车大嫂也没气了,听到屋里人喊:“快掐人中!”。

屋里一阵折腾,又听见车大嫂长长哼了一声。

孙三看了看说:“黄狼走了!现在没事了!”

这时孙三和车大嫂的婆婆走出了屋,车大嫂婆婆给了孙三点钱,并说道:“钱不多,弄点酒钱!”孙三把钱放进兜里,离开了。看着孙三离开,我有个疑问,孙三有什么本事能够治癔病?会什么法术能够把黄狼赶跑,不让它迷人?如果黄狼真的能迷人,它就不迷孙三?我不由得嘟囔了一句:“孙三会治癔病?他不怕黄狼?”

旁边那个小伙看了我一眼说:“孙三,狠着呢!你没听说过神鬼怕恶人吗!”

哦,原来孙三是一个恶人,我还是替孙三担心,光胆大也不行,万一黄狼和他算账来怎么办?他没有有效的方法来对付黄狼,他就不能保障自己的安全呀!看着孙三——小眼睛,窄脸条,说话细而快,面色发红,除了说话发狠外,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特殊的本事。当然我这个疑问也只能藏在肚子里,不敢找他去问,看着孙三晃晃悠悠的走远,我也离开了车大嫂的家门口。

后来听人说,这是孙三第二次来给车大嫂治病了。

车大嫂以前经常闹病,说一些胡话大话,但是脑袋思维是清楚的。闹一阵病过去后,和好人一样,怎么看也不像得病的人。由此家人认为她是装的。可是要说装的,她得病的时候,对自己的孩子和婆婆也是说骂就骂,说一些空无虚幻的东西,让人觉得害怕。

她对她婆婆说:“大仙说了,你得弄摊鸡蛋烙饼给我吃,不然我就要吃你家的小鸡子。”

她婆婆说她:“瞎说八道什么,那有什么大仙?”瘦瘦的婆婆脸皮上堆满了褶子,两只大大地干枯的眼睛看着她,没了牙的干瘪嘴唇不停地鼓捣:“什么大仙,就是你馋了吧,我上哪给你弄鸡蛋去?”

车大嫂说:“你不信,我就在你们家里住,上回我要吃小鸡子,你拿木锨拍我,差点没要我的小命,这次非得把你的小鸡子吃一只。”

老婆婆看着车大嫂,有点发愣,她怎么知道那天我用木锨拍黄狼,难道是那只黄狼把它迷住了。婆婆不信,就说道:“我哪弄鸡蛋给你炒?”

“你甭冤(骗)我,你有两个鸡蛋,就藏在了你柴火垛下的一个小罐里,我从那过,想吃掉它,就是没有打开那个罐。”车大嫂说道。

婆婆听了一惊,自己确实在那藏了两个鸡蛋,留着到代销店卖了换点零花钱。可她怎么知道的?婆婆说道:“是有,不能给你吃!”

车大嫂于是就扯被窝扔枕头,胡乱折腾,还一边喊着:“不给吃,看着你的小鸡子,全都全给你吃掉了。”说着就跑到当院拆鸡窝。

婆婆看到这,叫来了对屋的车大嫂的小婶,车大嫂的小婶急忙拉着车大嫂说:“大嫂,你别闹了!”

车大嫂挣扎着疯狂地往前走,车大嫂的小婶根本拉不住,这时车大嫂的儿子和侄子都过来,才拉住了她。车大嫂咕咚倒在了地上,没气了。大伙又掐人中又捶背,把它抬进了屋里,放在炕上。车大嫂的小婶看着大嫂对婆婆说:“这是中邪了!您说,她这么瘦,我却拉不住她,她身上有股邪劲,能不能找个人给她看看。”

老婆婆瞪着一双无神的大眼,说道:“怎么想法把那黄狼赶走?”刚说完,大儿媳妇,长长哼了一声,像是苏醒过来。车大嫂的十四岁的儿子大声地喊道:“妈妈,您好了!”

车大嫂,睁开眼睛,看着屋里的人问道:“这是干啥呢?”

婆婆说:“干啥,你又犯病呢,说要吃烙饼炒鸡蛋?”

车大嫂眨了眨眼说:“我没说呀!”

“不给你吃,你还要拆鸡窝,吃小鸡子?”婆婆说道。

“不可能,不可能,你就养那么两个小鸡子,下俩蛋留换零花钱,我还要给吃了?我不是那样人,您还不知道?”车大嫂很认真的说道。

“妈您怎么了?”儿子问道。

车大嫂一脸认真的样子说:“没怎么?挺好的,妈累了,想休息会儿。”说完,车大嫂就闭眼休息了。

老婆婆看着她,心里很有气,心想:你没事儿,折腾我们半天,这是成心。

于是,有人就估计她是被黄狼迷住了,但是黄狼为什么迷她,不迷别人呢,也没人说得清。家人就开始在家里里外翻腾,去找那个迷人的黄狼,折腾一溜够,也没有找到一个黄狼。有一天,他们真的看见一个黄狼从鸡窝前跑过,吓得公鸡母鸡咯咯恐惧地乱叫。由此人们相信车大嫂就是被黄狼迷住了。

当然这个病,村里的赤脚医生不给看,看不了。有人说,这病得找能够降住黄狼的人,或者说是黄狼害怕的人,这样的人到哪找呢,老婆婆想起了他一个远房亲戚会治这种病,就是孙三。于是把这事和孙三说了,约定好,如果车大嫂再犯病,就把他找来。家里人不太相信他,车大嫂的小婶问孙三:“这病怎么治,才能治好?”

孙三得意的说:“神鬼怕恶人,只要你狠狠地整它,它就不敢再来了。”大伙以为他说的狠治是治黄狼,不知道他狠治的是车大嫂。要治黄狼,就有一个问题,你怎么逮住黄狼?逮不着怎么治?孙三就在车家的水过眼儿前下了一个捕捉黄狼的匣子。听说,孙三是一个捕捉黄狼的高手,每年冬天他都能捕捉好几只黄狼,然后把黄狼的皮剥下来卖掉。特别是冬季的黄狼皮,做大衣领子是相当好的材料。有点脸面的人,做一件羊皮大衣,外调华达呢面,然后镶上金黄光溜华丽的黄狼皮领子,穿上显得特别气派,有身份。孙三逮黄狼有些年了,可黄狼竟然没有一个敢找他的事——比如迷迷他,让他得得病,或是使用什么仙术让他破破财,倒倒霉,这就足以见证他是黄狼的克星。这次车大嫂又犯病了,孙三虽然下了捕捉黄狼的匣子,但是没有捕捉住黄狼,反倒总是被黄狼的代言人车大嫂说穿:“孙三,你甭想下匣子捉我,我早知道了!”

孙三看着车大嫂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
车大嫂说:“我是大仙,我会算。别看你逮过那么多黄狼,可你不见得逮着我!”

孙三听了这话,气得眼冒金星,他上去就给车大嫂三个大嘴巴,并且说道:“我逮不着你,我揍死你!”

车大嫂哇哇的大叫:“疼死我了,孙三我饶不了你!”随后车大嫂站起来就扑向孙三,孙三喊道:“把它按住!”屋里的人一起上,把车大嫂按在了床上,车大嫂使劲挣扎,也动不了。她喊道:“你们敢按我大仙,早晚有你们好瞧的!”

孙三说道:“我不怕,你有招就朝我使!”

车大嫂说:“你不怕,我怕!”

孙三说:“你怕,就给我好好呆着,别这捣乱来!不然,早晚让我抓住了,剥你的皮!”

这时,车大嫂昏过去了。屋里的人又是掐人中,又是撅腿,过了一会儿,车大嫂缓过劲来,轻轻地叹了一声。这是车大嫂第二次犯病,孙三第一次给她治病。

这次车大嫂的病真的彻底治好了吗?谁也说不清楚,反正现在是正常了。也许以后还有第四次或第五次。

黄狼迷人,这几个字在我的脑子里不停地转悠,黄狼真的有这么可怕?黄狼真的有这样的本事?真有这么神奇?我不敢相信,但是又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不能。我在设想,如果黄狼让你说什么话,你就不说,又该怎么样呢?我不知道。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,我都在寻找黄狼迷人的合理解释,但是没有找到。只是听到了人们的一些说法。有人说这是真的,只迷女的。也有人说,说不好,就是看过黄狼迷人。又有一种具有点科学的解释说法,说黄狼会放射一种电磁射线,控制了被迷的人的大脑,所以会迷人。也有的说黄狼会喷射一种气体,人闻了就会被迷住。听了这些说法,让我弄不清他们的真伪。我在想,要迷,为什么不迷孙三这样的人?就是被迷住的人,她所说的话为什么是人话,而不是黄狼的话?要知道,人说话是有一套逻辑思维的生理结构?就是具备这些生理结构的人,不经过训练都不能说话,更何况黄狼没有人的思维生理结构,不可能用人的语言来思考和表达。要是黄狼发磁波来操控人的大脑,那黄狼和人之间事先还得建立起一套密码,不然黄狼发的磁波被人接收后,接收的人怎么知道它的磁波内容是哪句话?要是被黄狼放出的气体迷住,那也只是一时,也不能替黄狼说话呀?黄狼某种手段让人替它说话,还要表现黄狼的意志,实际是不可能的。但为什么有些得癔病的人常常要用黄狼来说话,这与人们的恐惧心理有关。因为人们不了解黄狼,惧怕它的一些特殊功能,如很小的缝就能钻过去,贼而跑得快,敬畏它,而称为仙。得癔病的人的身体都是虚弱的,他们虚弱的身体使他们很容易得病,或容易受到外界刺激。得了病或受到外界刺激后,在精神上都有一种恐惧感,这种恐惧感用什么来抗拒,他们没有别的方法,有的人只能借助黄狼这种大仙来做后盾,说自己是黄狼,似乎自己就是大仙了,就不怕这种恐惧感。假如得病人从来不知道有黄狼这种动物,她会被黄狼迷吗,答案肯定是不会。有人会问,据说农村老百姓把刺猬、黄狼、蛇、狐狸称为四大仙,那为什么专捡黄狼来说话呢?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,长虫、刺猬很容易被逮着,“迷人说”很快就被破了,狐狸,不住在家里,也就不能迷人。所以只有选择黄狼,因为黄狼公认的是不好逮的,而又是贼头鼠脑的家伙,这不是得病者自己选的,而是未得病的解不开迷的大伙给她选的。当然这种说法,只是我的一种推测分析,但有一个事实是,由那时到现在,好多年没有听到黄狼迷人的事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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