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我的世界观是如何形成的(九)
我一下就懵了。我怎么会得这个病呢?
后来注意看那些宣传材料,才有了一点了解。
血吸虫病之所以会在南方流行,是因为南方有着广阔的水域,容易滋生钉螺,而钉螺是血吸虫幼虫唯一的宿主,只要人一进入水中,血吸虫幼虫就会进入人体,从此就在人的身体里生活了,吸取人的营养。该病潜伏期长,早期血吸虫病病人都比较消瘦,浑身无力。到了晚期,病人极度消瘦,出现腹水、巨脾,腹壁静脉怒张等严重症状。
我一个高中同学,平时风流倜傥,人也聪明,高中毕业没几年,就死于脾脏破裂,还是血吸虫病闹的。
治疗血吸虫病,是在我们学校里。
我中学在嘉善一中就读,病房就设在我们教室里。那是夏天,病床是用四张课桌拼起来的,上面铺张草席,拉一顶蚊帐。这是我见过的最简易的病床了。我们班里大概还有同学和我在一个教室,能记住的就是吕书宏了。初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他,直到四十多年后的同学会上再见,我一眼就认出他了。无他,因为我们是病友。
每天的治疗,就是上午打一针。药叫不出名来,但毒性很大,打了针后不到一个小时,就开始呕吐,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,最后只吐黄水了。等到午饭时间了,没有一点食欲。好不容易吃了点饭下去,一会儿又开始吐。
这样折腾了十天,我和吕书宏就“出院”了。
病是否痊愈了呢?看起来是。后来的两年,拎着大便去检测,一直没检测出来。身体看上去没什么起色,同学一个个都开始蹿个儿,女生发育出线条了,我还是那么瘦小。我这个班长,个子比班里大多数同学都矮,一直坐在第一排。
但,显然是高兴得有点早了。高中一年级,我又检测出来患有血吸虫病。
第二次治疗,是在镇卫生防疫站,跟一群素不相识的成年人一起,一个病房里住六个人,倒是蛮热闹的。这里头有工人,有机关干部,说话全无遮拦,每晚荤素段子轮番开讲。
应该说,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触社会。
这次的治疗,是服用两种片剂,上午、下午各一次。
这种药的副作用,就是浑身抽筋。
抽筋来得全无征兆:
有人抓了把好牌,正准备吊主,手一举起来,就僵住不动了。牌友着急催他,“你倒是吊啊!”他一脸苦相,“手抽筋了,动不了了。”
有人上厕所,撒完尿,非常痛快,正准备把家伙放回去,然后拉上拉链。这时候他手抽筋了,动弹不了了。于是就站在便池前等着,有熟人来,央求人家帮他收家伙,拉拉链。不认识的他还不好意思开这个口——你这脏了吧唧的老鸟谁爱碰啊!
到了晚上,病房里就热闹了。一会儿东边有人大声哼唧,过一会儿西头有人边哼唧边骂娘。疼啊!你不知道哪个部位就突然抽起筋来。而且,一晚上没抽够三五回,真算便宜你了。
这样挨够了十天,就出院了。
这次估计应该治愈了,因为没多久,我就开始长个儿了,满满的就不再坐第一排了。
但大概是落下了后遗症,那以后,我经常是腿抽筋,脚趾头抽筋。抽筋来势凶猛,全无征兆。
放现在,我会想,这种药通过临床试验了吗?
那时候没这个想法,更多的是感恩。
这期间,南方十三省血吸虫病防治(简称血防)工作会议在上海召开,其中有一天是会议代表视察嘉善的血防工作。那天,县里组织人手去公路边夹道欢迎。那天细雨霏霏,等了半天还没见一个人影。
大家在传:“今天的带队领导是春桥同志。”
有人补充说:“好像还有文元同志。”
快到下午两点了,远处过来一长串车队。多数是老式北京吉普、,还有些华沙、伏尔加。
车一辆辆过去,中间是几辆红旗轿车。有人小声说:“应该是领导过来了。”
上图为钉螺。据说血吸虫在南方有些地方死灰复燃了
年代初期,中国还不到六亿人口,血吸虫病患病的人数多万,受感染威胁的人口超过1亿人,对于人民健康的危害是极其严重的,轻则丧失劳动力,重则死亡。患病的妇女不能生育,患病的儿童发育受影响,病区人口减少,生产力下降,少数病区甚至田园荒芜,人烟凋敝。 人们把这种血吸虫病叫“瘟神”,把消灭这种病叫“送瘟神”。
在嘉善,这个病叫“大肚皮病”,人瘦得皮包骨,却挺个大肚子。
后来有部电影叫《枯木逢春》,讲一个农村妇女治好了血吸虫病,建立了家庭,开启了幸福生活。
这个病,从身心两个方面给南方人造成了极大伤害。
两次治疗血吸虫病的经历,包括我的同学死于这个病,给我的影响很大:
一,人不是万能的;
二,有些病,只要下力气,是能治愈的;
三,在政治挂帅的年代,有可能会蛮干的;
四,千万不能为了脸面把大便放在书包里,书包洗了几次还有臭味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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